写点生活｜老G说囧

潮新闻客户端 朽木

“囧”字形的面相实在不讨人们喜欢，双眉耷拉，嘴角下垂，活脱脱一张愁苦的脸。老G的面容近来竟愈发像这个字的样子了。

我自幼与老G相识，见证了他从意气风发的青年变成如今眉头常蹙的老者。近期在他家喝茶，望着墙上发黄的老俩口加一儿一女的合照，几十年前那个俊朗男子与眼前这张“囧”字脸渐渐重叠，真叫人唏嘘。相由心生，这可能与老G近年遇见的尴尬密切相关。

他的复式住宅曾是难以抢到的大多数人喜欢的优质户型，如今却处处透着尴尬。墙纸卷边泛黄，真皮沙发斑驳脱漆，最要命的是那几个台阶——当年让人艳羡的设计，如今成了耄耋老人户内自由行走的羁绊。老伴腿脚不便，几次回房睡觉，都被台阶伴倒在地上。儿女总说等她们回来时再重新装修，可大洋彼岸的儿子多年未归，千里之外的女儿总在视频里说“再等等，等她长假时再进行”。可是等啊等，等得房子更陈旧了，还不见儿女回来。

老G爱旅游，早年每逢节假日，总有侄儿开车带他们去看看千奇百态的世界。今年侄儿也去外地创业了，过年时，老俩口要么守着电视机打发时光，要么以你看着我，我看着你的形式发呆。之前他偷偷查过参加旅行团旅游，看到“70岁以上需家属陪同”的条款时，又默默关了电脑。那天我去看他，他正对着药盒发呆，一大堆药片摆满了吃饭的桌子。

最揪心的是去年那几场急病。救护车曾经三次“呜嘎、呜嘎”驶入小区，邻居们探头张望。当担架把老G往救护车上抬时，老G老伴总是自言自语的说：“要是孩子们在……”但每次话没说完就又都咽了回去。老伴与老G同龄，陪人住院不是简单的事，但身边又无亲人帮替，老伴只能咬牙坚守。

老G这几年尝尽了病痛带给他的心酸，他也多么盼望子女守在身旁，如今却因儿女的家与事业都远在异乡而成了梦想。可是老G也与老伴一样，从来没有过抱怨。每次提起子女，他总要先挺直背脊说：“儿女能在千里之外成家立业，不也与古时金榜题名者相仿，忠孝难以两全。”老G如今得的是难以治愈的重症，动过大手术，期间还抢救过几次，但是老G却坚持不让通知子女。说：“他们回来又有何用，他们很忙，别耽误他们的事业。”

昨天我忍不住问：“老G，你们对俩个儿女花了那么多心血，如今要用到他们了，却一个都不在身边，你不后悔吗？”老G回答说：“爱是自上而下的，作为父母对子女，即使没有回报，也应竭尽全力地付出。”回答完我的话之后，老G指着自己自言自语：“你看这‘囧’字脸，像不像个古时的宫灯？方方正正，亮亮堂堂，平平稳稳，立得牢牢，这也不就是有福之相吗？”

阳光透过纱窗，映照着老G的脸颊。

资料图。视觉中国。

老G的姐姐在老家，儿女学历都没有老G的儿女高。但是鲐背老姐姐与姐夫，有三个子女天天轮流来陪伴。饭有人烧，衣有人洗，连每餐服用的药与水都能在服用前给准备好。每次过年过节，孙辈们统统都能回来，全家老小团聚一堂，热闹无比，其乐融融。我说：“老G，你姐姐与姐夫的生活你不羡慕吗？”老G说：“我与老姐不能相提并论。我没有享受到老姐儿女尽孝那样的幸福，但我也有一种老姐没有得到过的幸福与自豪。”

今晨路过公园，看见老G独自在树林间漫步。我望着老G的身影，忽然觉得，那张“囧”字脸，在阳光下竟显得格外的和善与温柔。他的“囧”字眉舒展开来，竟也显出几分佛相。或许，真正的“囧”，不是生活的窘迫，而是我们总以世俗的眼光去衡量别人的幸福。而老G的幸福，早已超越了儿女是否在身边的局限，化作一种更深沉、更辽阔的爱。在他心里，囧分明是一盏照亮心灵的宫燈——子女展翅高飞，父母守望成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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